今冬第一次泡温泉

陈艳萍

这个初冬，去洪湖悦兮半岛泡了温泉。

我一直以为，武汉到洪湖，很远，要三小时，也或四小时，甚至更久。唉！其实，高速过汉南，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有些雀跃，有些期待，三年多没有像样的旅行了。近一年来，明显感觉压力、烦累在堆积，侵蚀到了身体。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卷六是养生记道，说过一个理论，就是人身体出问题，自己是知道的。年轻时候，我倒没这个体验。年岁渐增后，才有感觉，得病的路径清晰可见。

正好有这个机会，出去放松几天。

度假村所在地，在洪湖乌林镇，地处长江边。历史上，传说这里曾有过一场乌林之战。曹操屯兵乌林，养精蓄锐。诸葛亮和周瑜想出一计，火烧乌林。火之大，映红江对岸的赤壁。也因此，被说成赤壁之战。

景区原来是一处林场，植被丰富，天然的具有森林意味。人工开挖一座善水湖，蜿蜒流淌，赋予柔情和妩媚。竹林蓊郁，垂柳依依，木芙蓉临水照花，映衬芦苇苍茫。

南飞的大雁，停下来休整。有一对夫妻，选择了留下来安家。年年岁岁，生儿育女。这些子子孙孙，长大后，有的飞走了，有的留下来。如今，湖畔栖居地，还有十多只大雁。

它们是半岛的客人，受到了格外的保护。它们也懂得感恩，有游客来，就游到水边，在垂柳下戏水。有时嘎嘎嘎叫，也或飞起来，逗客人开心。

住酒店，还是木屋呢？这个真是不用问，我的心里，一直装着森林里的木屋。并不一定想当白雪公主，而是喜欢那种原生态，居住其中，和花鸟虫树相伴，做真正的自然之子。

这里是江汉平原腹地，故乡的原风景。放下行李，就走出度假村外，去周围的村子转悠。遇到一个当地人，见他健谈，就问，这温泉水是怎样被发现的？

原来，有一个故事呢！

2000年的某天，乌林镇胡范村一位养鸭的农民，想给鸭子和自家改善水环境，就在田地里掘一口井，挖到两米左右深时，一股热气瞬间爆出，热水汩汩流淌。农人喜坏了，建起简单的泡池，开始温泉经营。

后经专家检测，这股温泉水，有76度，富含偏硅酸，氟、锶、镭、溴等元素，属罕见的医疗保健型水质。而且，它的每日水量可达8000到10000吨，具备开采条件，于是就有了这座度假村，真正的地生温泉。

这位当地人还对我说，这里是陈友谅的家乡。我说，他不是沔阳人吗？他笑着说，其实，陈友谅是现今洪湖人，渔民家庭，在小木船上出生。成年后，他去了沔阳教书。

陈友谅的故事，我了解过一点，也写过一篇《陈友谅墓地随想》，这里，不多叙述。只是此刻，突然听老乡说起，心内感慨。曹操在乌林，被大火围攻。陈友谅于江西鄱阳湖畔，被朱元璋放一把大火，帝王梦破灭。而此地，这眼美好的温泉，也是火山爆发的产物。

寒冷的意义，在于温暖。冬天的享受，在于温泉。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古代，只有皇家才能享受温泉，受宠若贵妃，泡一次，也要皇上赏赐。

今天的生活，泡泡温泉，真的不算什么了。但是细想，它依然还是奢侈。温泉作为大自然赐予的产物，地理位置上有特定性。再说，现在很多温泉，你赶过去，泡了，却不一定是真正的原生温泉。也或者，开采过久，资源匮乏，温泉的质量不高，需要人为调制。

我就是听说，悦兮半岛温泉，是当日灌注，没有经过加热等处理，才来的。又听了这位当地人讲的故事，就更放心了。

来了洪湖，喝一碗藕汤，是必要的。真的，很久没有品尝到这样的甜粉了。生态鱼类，很简单的做法，就很好。尤其是那碗肥肠鲊辣粑，它是江汉平原上的特产。我从不吃肥肠，也尝了几块。一盘野生篙芭，让记忆瞬间回到故乡的禾场，大人们从湖里弄回来的枯芦苇，里面夹杂着野生篙芭，孩子们翻找出来，吃一嘴黑灰。也可拿它蘸水，当笔写写画画。听说可炒着吃，我倒是没吃过，但这次，尝到了，口感惊艳，美妙不可言说。还有一份菱角煲，不能评价味道，这是有感情的食物，忆起儿时摘菱角的场景。

不过，自古，洪湖天门沔阳汉川，都是一家人。我来到洪湖，其实也和回家乡天门差不多。

其实，每间木屋里都设有温泉泡池。但我考虑到氛围，考虑到节约用水，还是去了公共温泉区。室内和室外，一共有68个泡池，各具风情。中国温泉区，传统文化和温泉文化，两两结合。东洋温泉区，体验源远流长的日本温泉文化。情侣泡池，别致、幽静。水立方，是北京水立方的温泉升级版，建筑之美，温泉之美，美美与共。

疫情原因，游人少得可怜，也就特别难得，可一人一个泡池。我尤爱丽人湾，私密，浪漫，女性被尊重被呵护的感觉油然升腾。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我于星空下与温泉水相拥。寒气袭人，热雾袅娜。清清的竹叶味儿，淡淡的药草味儿。一阵风过，竹叶簌簌落入池中，浮于水上，印在池底，摇摇晃晃，一池泉水与叶影。泉水所含的各种矿物质，随热气浸入，通透全身。微微冒汗，散出体内的毒素和病理。顿时，舒服了，也轻盈了。

温泉池多，各有它的设计理念和文化内涵，我不可能去一一体验，但略作走动和观察，就有了感触，自己仿佛在古今中西穿越。一会儿身在古代的宫廷，一会儿是日本的雪国。一会儿恍然看见魏晋七贤，在竹林里吹箫。一会儿，又觉得看见了武侠小说里的场景，武功盖世者剑走天涯，能飞能跃，所向披靡。还有溶洞，那是我们祖先的居住地。

说到温泉文化，我很心虚，自己并说不出个所以然。看过川端康成的《雪国》，关于温泉的仪式感很多，但终究，还是温泉圣地发生的情爱故事。

但我一边泡温泉的时候，一边在感悟这个话题，温泉文化最好的体现，其实就是享受。人是自然之子，在土地上劳作，理应在土地上休养。而温泉，就是大自然最好的馈赠，原汤化原食。温泉的本质，是有营养的水，沉沉浮浮，荡荡漾漾，仿佛体验到了自己生命初始时在母亲子宫里的状态。也或者说，感受到生命被无形的造物主爱着。

老子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温泉文化，应该也是水文化，滋养教化。女性泡温泉，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女性和大自然有共同的属性，那就是母性。女性在大自然的环境里泡温泉，更能感觉自己和自然融为一体。心情舒畅了，坏情绪没有了，堆积的风尘和疲惫没有了。一些隐藏在体内的病症，也会不由自主地缓解也或消失。这个绝不是玄想，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有表述，温泉的治疗性，是心身一体的。

出温泉区的时候，一个大玻璃柜，我多看了几眼，是温泉地自己开发的产品，纳米浓缩温泉水。隐隐的，我感觉这是个好东西，就买了一瓶，和一般的爽肤水价格接近。我的直觉是，它肯定比工业生产线调制出来的好。

美好的温泉体验，是对自己的犒赏。而事实上，我真的享受在了其中。

清晨，我被鸟鸣唤醒。拉开窗帘，冬阳暖照。我发现，自己和大自然生活在一个节拍，是和花草虫蝶一起入睡的。

沿善水湖，来一场漫步，与小雏菊和蓼花打个招呼。还有木芙蓉，正带着晨霜微笑。木芙蓉，原本属于山野荒村。在悦兮半岛度假村，温泉水的滋养，木芙蓉明姿雅度，可与国色天香的牡丹媲美。有几个女人经过，仰头看，问是什么花，我告诉她们，这是木芙蓉。

那片杉树，它们追逐阳光生长，身形笔直，气场十足。树下仰望片刻，身心即获能量。慢跑过康桥，我又拥抱了新的一天。

这座康桥，让我有恍惚之感。虽然没有去过英国剑桥的康桥，但我读过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在这里的三天时间里，多次从康桥走过。在细雨中，在阳光里，在清晨，在黄昏。

作者，在康河的柔波里沉浸，甘心做一条水草。而我，在泉水的温暖里沉浸，想做的是一尾鱼。

我是真正地沉浸了，几天没刷视频。这是一种双向奔赴，我以全身心投入景区，景区也会全身心接纳我，感受性会更强，体验感会更多，不需要虚拟世界的东西来充实。

仿佛一个奔波累了的人，找到了一处安逸的栖息地。泡进温泉池中，忘了一切。心，空了。忽然明白，男人为什么要喝酒，或许就是微醺之时的心很空，感觉安逸吧。泡温泉，就有喝酒微醺之感，想不起来明天还有工作，想不起来昨天曾经历的烦恼，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园区之外，还有热热闹闹的人间。

把一切都丢了，踏踏实实活在当下。但又并不是很闲，甚至还很忙。每个角落都想了解，每个事情都想经历。夜晚，也不舍得早早睡下。那木屋的每一处，都是景，都是氛围，都是发呆的好地方。想起李商隐的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的句子。

其实，就是丰富的安静。这，或许是生活好到极致的状态。所谓极致，就不可能成为常态。一段时间里，有几个这样的日子，就是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恬静而愉悦的时光和感受了。说到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愉悦。可我们走着做着，就全是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

终于明白，大雁留下不走的原因。我也想，留在这里永远不走。

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已出版散文集《故乡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