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暮春，杜鹃花开的时节，我恍若隔世般穿越千年时空，来到古越民族的生息之地，去寻觅一场桃源记，探视令人仰慕神往的会稽山水，那个被称为是鲁迅故里的地方。
水乡绍兴
虽说是故里，传言鲁迅不大喜欢绍兴，不愿意说自己是绍兴人，原因或许与绍兴多出师爷有关。绍兴出师爷，就像湖南出战将、徽州出商贾一样，是个地域性的职业分布现象。绍兴师爷处世精明，八面玲珑，做事审慎，善于言辞，但同时又奸刁乖巧，工于心计，诡诈多端，嗜钱爱财，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民国时期跟鲁迅打过笔仗的梁实秋，曾讽刺鲁迅的籍贯，说他也许先天的有一点刀笔吏的素质，为文极尖酸刻薄之能事。陈西滢、苏雪林也就这一点攻击过鲁迅。
绍兴为什么出师爷?因为绍兴自古就经济富庶，读书人多，文风炽盛；读书人不可能全部通过科举途径进入仕途，又不甘心种一辈子地，便退而求其次，纷纷进入地方官员的幕府，等待机遇出人头地。
绍兴师爷能人辈出
其实师爷在清代以前，是有一定地位、有一定文化专长的读书人，不是穷苦下层引车卖浆者所能为，这不应该是鲁迅从感情上抗拒绍兴二字的理由。鲁迅幼时常听绍兴师爷们谈天或讲故事，其锋利 、深刻、幽默、挖苦，正与《阿Q正传》相似。若把那些片段的故事组织起来，大概也会如《阿Q正传》般不朽。
在浙江，古越州地位曾高于杭州，这和北方移民下江南时的首选之地有关。两晋时期的永嘉南渡，旧时谢安、王羲之家族来到江南，都在古越州落脚。宋时赵构从开封一路溃败到浙江，起初建都也选在越州，并以绍祚中兴激励自己，改越州为绍兴。
我向往绍兴，那里诞生过太多灿若星辰的历史文化名人，范蠡、王充、元稹、西施、嵇康、谢灵运、贺知章、陆游、王阳明、王冕、徐渭、秋瑾、鲁迅、蔡元培……一顶乌毡帽、一艘乌篷船、一碟茴香豆、一壶女儿红，在曲水流觞间观一场传统的社戏，绍兴的风雅，从山水到文人渗入了骨子里。悠悠古道，石桥飞架，轻舟穿梭――鲁迅先生笔下的绍兴，透着江南水乡浓浓的风情，就是这样一座地方色彩浓厚的江南水城，悠悠华夏五千年文明都能在此找到遗存。
我与绍兴之间，冥冥中有或深或浅的缘分。一次难得的外出机会，事先毫无规划和征兆，竟然成行了。乘着大巴车疾驰在去绍兴的高速公路上，内心里隐隐感到一阵庆幸。一路行色匆匆，急于看到传说中的古老街巷，以及向往不已的乌篷船、社戏、老酒、罗汉豆……
会稽山风景如画
就要进入绍兴市区了，沿途有宣传稽山镜水的巨幅展画，想起中学语文老师曾让我们背诵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的诗句。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激荡开来。
大巴车径直把我带到了鲁迅故居旁的停车场。周边的街道商业气息很浓，青瓦白墙的建筑修葺一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在故居门前流淌，河面上三三两两停泊着乌篷小舟。街道上精明的商人在兜售明前龙井、茴香豆、毡帽和产自这个书法之乡的毛笔。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炒茶的香味，夹杂着臭豆腐的气息。年轻的导游们带领着一批又一批熙熙攘攘的游客来回穿梭。我努力寻找这里和一个文豪、一个思想者有关联的一切，包括过去臆想出来的古老街巷、田园水乡、江南风物。
乌逢船
停车场的对面，一面黑白色的浮雕墙，一幅经典的造型——鲁迅夹着一支香烟，面容清瘦而亲切 ，目光深邃而有神……这条街所占据的地方就是鲁迅的故居。
经典的浮雕
跨过小河上的石板桥，就是三味书屋，与周家老台门隔河相望。这个课本里描写的著名私塾， 由三间小花厅组成，房屋的布局保持了原貌。成群结队的中、小学生跟随老师前来参观，似乎在追寻鲁迅当年埋首读书的身影，或许在探寻为何从这间教室能走出一位中国文化的守夜人。角落里一张书桌上赫然刻着个早字，那应该就是鲁迅的座位了。有解说人员对三味作着解释——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蕴含了朴素传家的哲理。
著名私塾——三味书屋
鲁迅出生于官宦之家，他的爷爷是翰林出身，曾经担任过知县，后来在北京担任内阁中书，他的父亲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因而，周氏家族在绍兴应该算得上是高门望族。然而，世事难料，在鲁迅13岁那年，家里遭遇了一场大灾难，由于他的祖父参与了科举考试行贿的案子，被判了斩监候。在古代，考试作弊是大罪。为了保住性命，需要打通各种关节，各路牛鬼蛇神都要打点，铺垫的成本是相当巨大的，一场官司下来，他们家就败落了。由于这场官司，他父亲秀才的功名也被革除了。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可以看见人生的真面目。少年鲁迅，切实地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鲁迅是家中的长子，所以生活的重担很早就压上了他的肩头。
鲁迅先生的故居
鲁迅父亲的身体不好，遭遇这一场变故、经过这一番折腾，病情更加重了。鲁迅频繁出入当铺和药铺之间，经常遭受白眼和奚落，这对一个十几岁孩子的精神打击是非常大的。鲁迅家里的钱花光了，田卖掉了，值钱的东西能当的也当掉了，后来为生计所迫，不得已将整座宅子卖给朱文公的子孙。房屋易主后大部分原屋已拆除重建，但鲁迅故居的主要部分幸得保存。整座宅子布置规矩，一些角角落落都渗透着恪守礼制的森严等级。
鲁迅是反体制的斗士，是永远不满足现状的现实批判者，是永远站在底层平民这一边的知识分子……鲁迅的生前和死后，有各种不同的评价，有捧上天的，也有贬入地的，有奉为圣贤导师的，也有斥为魑魅魍魉的，这里不作评论。我与很多同龄人一样，上学时学习过许多篇他的小说、杂文、散文等作品，受到的影响自然是其他作家都远远不能比的。
百草园
百草园是比较有吸引力的，这里也是鲁迅童年自由成长的天堂，有无边生趣。百草园位置很偏僻，人迹罕至。整个园子并不很大，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还算得上奢华，一座经岁月剥蚀、风雨摧颓而面目全非的假山，几株高大的皂荚树枝繁叶茂、日渐苍幽，长而纷乱的杂草，被古朴的木栅栏沿墙壁圈着，还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形态各异的盆景。由于季节的原因，我当然找不到何首乌藤、木莲、覆盆子的踪迹，也听不到鸣蝉、黄蜂、叫天子、油蛉的叫声，但相对于鲁迅故居的晦暗，这里的感觉明快而温暖，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敞亮。百草园很小，与江南任何一个稍有名气的园子相比都毫不起眼。我在想，如果没有鲁迅笔墨的浇灌，这个园子也许无法进入人们的视野。
社戏
绍兴有越剧。走出百草园，在一池荷花的亭子上搭着戏台，穿戏服的花旦在台上优雅演出，声音很动听，如涓涓溪流，似丝绸般光滑而富有弹性。周围有人说这就是社戏，于是引来更多围观的人。语言的障碍对戏曲来说，几乎是不可跨越的天堑。我这个北方的粗野之人，实在难以领会越剧的柔美与细腻，也很难陶醉其中，于是推开嘈杂的人群独自离开了。
咸亨酒店前遇到孔乙己
漫步街道，偶遇咸亨酒店，见到了茴香豆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那活生生的塑像仿佛正在发问：多乎哉？不多也。晚间喝了孔乙己生前赊账偷书换来的那种老黄酒，一种悲慨苍凉顿涌心间……那一刻，我想起了鲁迅。因为鲁迅，绍兴是我无比仰慕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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