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个没有北方朋友且不听相声的南方人,你可能不太清楚害这个字有多野。
现在只要在互联网冲浪就会遇见很多自发的捧哏相声表演艺术家,为你全方位展示害这个词有多么广阔的适用范围和一词多义的情感表达。你可能一开始不明白这每句话开头的害到底有何深意从何而来,但没关系,不久你就会对害欲罢不能。
害在成为互联网流行词之前,是以一个语气词存在于北方尤其是京津冀等地的方言体系中,语调为四声,表示恍然大悟或者小事一桩,如hai,你早说呀、hai,没事,但并没有官方的规定统一书面用字。新华字典中有同音嗐一字,叹词,表示伤感或惋惜:嗐,别提他啦。在《红楼梦》中有这样一句: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的嗐什么? 另有一声音调的咍字意思相近,古同咳,叹词:咍!我真不该这样!是中国元、明两代戏曲中的和声用字,起加强乐曲节奏的作用。
很多90后00后对于hai这个音的最初印象可能来源于童年下饭神剧《家有儿女》,讲述一个生活水平让14年后的我们仍羡慕不已的离异重组北京家庭。剧中密集笑点贡献者刘星和他的克星刘梅,扮演者都是北京人,在处理台词时充分的展现了京腔的魅力,在母与子的嬉笑怒骂间掺杂了很多北方惯用的语气词如嘿害等。而方言中很多普通话所不具备的特殊词汇,使得这些话语对于习惯了普通话影视作品的观众来说是新奇的,能够呈现出陌生化的戏剧效果,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北方人在日常生活中对hai的运用已经出神入化,但hai第一次以害的样子正式登陆网络世界还是在NMSL、mmp、我可以等一众流行语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以它独特的普适性和准确的还原了方言中四声的发音迅速笼络了弄潮鹅的心。但谁也无法准确的判定是谁引发了这场害的狂潮,它更像是一坛方言酿的老酒,恰巧装在了互联网的新瓶里。
谁都无法忽略当代饭圈女孩对于互联网流行语的巨大推动作用。社会语言学里有一条老生常谈,那就是青年女性通常走在语言变革的最前沿——先锋派的母语使用者。一项针对1417年至1681年间的信件的研究表明女性通信者乃是首先适应does/has/makes等新表述并淘汰doth/hath/maketh等老旧用法的群体。
在这个万物皆饭圈的娱乐时代,每一条不经意的微博都可以在两分钟后变成大型饭圈女孩控评现场。她们无处不在,她们无所不能,用或整齐划一或激情迸发的文字为自己的爱豆平地盖起一栋爱的高楼。所以一旦某一个词或某句话被她们用得顺手,你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频繁的看到,并从一开始的一脸懵逼看不懂到后来的随手化用大喊真香。
据说,最早在微博上大规模使用害来表达感情的是《青春有你》的粉丝和这档选秀节目的冠名商蒙牛真果粒的官微。另外一波高潮则是肖战在7月去B战扫楼的时候在员工的留言黑板上给肖战你啥时候来?这个问题回复了害!我这不是来了么!。逐渐害这个词深入人心广为人知,成为不少人的19年年末爱用好词。
当然,害的流行与相声近几年在大众视野的翻红也有很大关系。在相声表演体系中,害多见于捧哏一角的表演话术。优秀的捧哏,除了话不掉地,还要与逗哏呼应捧起每一个梗。每次看到害字就可以自动脑补出于谦站在台上一脸宠溺地望着郭德纲的画面的朋友,都是相声的真爱粉。
其实社交有时很像一场相声,你来我往,不断的抛出梗和观点。在现实的交流中,我们往往能通过表情和语气来表达情绪。在网络社交平台上,仅靠冷冰冰的文字很难精准的表传达给对方你的情绪。所以当你使用一些众所周知的网络词汇时可以有效表达情感,减轻交流尴尬。一句害开头的回应瞬间为这行简单的文字注入了扑面而来的生活感,仿佛你们俩是在村头抄着手流着鼻涕聊天,而不是明明距离十米但彼此低着头敲击键盘唠嗑。
害的妙处还在于,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种害的注释。它就静静地摆在那里,任由你细细品味,那究竟是恍然大悟,酸涩无奈还是超然洒脱或追悔莫及?仿佛一声害就可以解释一切,为紧随其后的那句话铺垫了完美的入场情绪,让屏幕那头的人看到后也可以会心一笑,感受到了与你的心灵相通。
害在当下语境中更多的表达的是一种自我嘲讽和排解的情感。诚实地面对生活中的低谷与高峰,承认自己的平庸,坦然地吃着柠檬表达对别人的羡慕,一声害安慰自己就这样吧。微博上随处可见的高转发毒鸡汤的评论区就是自我安慰的高频案发现场。有时与其得到隔靴搔痒的安慰,还不如得到同样痛苦的共鸣。毕竟看到几千人都在嘲笑和安慰平凡的自己,参与进这场用害拥抱自己的狂欢,这就是最好的治愈。
这已经不是方言第一次出圈成为风靡一时的网络流行词了。从广西小哥失恋后录视频爆红的蓝瘦香菇到游戏主播的一句四川骂街方言mmp,这种土味浓厚但又有独特亲切感方言似乎更容易抓住网友的集体情绪,开始从方言到全民流行的逆袭。我们越来越喜欢避开深奥晦涩的语句,用简单的卧槽表达一切激烈情绪,降低表达的门槛和审美的标准,去欣赏直白的语言并称赞好美的文字,这都是平权的网络社会对曾经由精英文化主导的语言权利的一种消解和反抗。
人类学家勃洛尼斯拉夫 马林诺夫斯基(Bronis aw Malinowski)曾在论文《The Problem of Meaning in Primitive Languages》中首次提出交际性交流(Phatic Communion)的概念:交际性交流时以建立关系为目的,而不是传达有效信息为目的的交流。网络语言并不是单纯的交流工具。
当我们在每一句话前面加上这个可有可无的害,这一行动背后实则是在寻找与其他人的精神连接纽带,制造一次文化共鸣。只要你参与进来,你就在互联网这个集体中有了一席之地,一个被认可的身份。当你使用某个圈子的流行语时,从另一个层面上来看你也成为了这个圈子文化形成的一部分,从而获得一种集体认同感和被接纳的安全感。
害,用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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